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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一章 祥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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黃河中下游地區粟麥連作,一年兩收,產量已經很嚇人。紅薯、土豆這種一年三收的海外異種,哪怕海外的傳聞裏有所言及,也無人敢信。

對衛繚來說,從決定伐趙起,秦國采取的就是間接戰略。這是將兩軍對壘,數萬士卒交兵的熱戰化為長期的、不間斷的溫戰。歷史若不曾改變,二十年後漢軍采取的也是這種戰略,費邊對付殺入羅馬腹地的漢尼拔同樣用這種辦法。

楚軍往西,秦軍往東,一如第一次世界大戰的‘奔向大海’,雙方都在全力迂回側擊,以圖抓住對方的破綻。聽聞衛繚之言的趙政目光一會看向南鄭,一會看向邯鄲,一會又看向臨淄。如此長達三千多裏的戰線前所未有,秦軍的兵力並不充足,邯鄲城防依舊堅固,齊國則有四、五十萬軍隊,能否亡齊存疑。

種種顧慮讓人游移不定,衛繚沈默。這樣決定秦國命運的戰略他盡量少說話、少承諾,因為上次的教訓告訴他,成功了還好,要是失敗了……

“南鄭以蒙恬為守將,安否?”趙政還是先從漢中說起。漢中的重要毋庸置疑,一旦漢中失守,巴蜀便要失去,同時楚軍可以出陳倉道、褒斜道、子午道、武關道攻擊關中,原本固若金湯的關中處處可危。

“臣以為可也。”衛繚完全懂得趙政憂慮,蒙氏是楚系之將之一。“然其弟蒙毅不可隨軍,必要與蒙氏家眷同質於鹹陽。

臣知大王憂南鄭之失,南鄭非不失也,荊人有巫器,南鄭必失。然,南鄭之失當在拔臨淄之後,而非之前。”衛繚很自然的把問題引到了亡齊。“且陳倉、褒斜、子午、武關諸道,今日起便要築壩絕路,使荊人雖據南鄭亦不可攻我。”

“齊國有數百萬之眾,濟西設備久矣,其國甲士逾四十萬,我伐齊荊人亦將救之,如何南鄭之失當在拔臨淄之後?”趙政語氣有些責怪,他感覺衛繚對滅齊太過樂觀。“陳倉諸道之水乃漢水之源,豈是藍田澗水可比?若要築壩,其工不下鄭國之渠。”

東面攻而西面守,攻會有抵抗,守耗費人力,趙政對此深深苦惱。

“大王,若將齊人與我勾連之事洩出,以荊人之性,必不救齊也。且昔日荊王四師之卒便大破齊軍二十萬,齊人何足慮哉?”衛繚道:“南鄭築壩絕路確是難矣,然此乃一天下之戰,大王若心存婦人之仁,何成曠世之業?”

“邯鄲若何?”趙政沈默良久,他終被衛繚以曠世之業說服。

“邯鄲?”談論大戰略的時候,邯鄲已經可有可無了。衛繚道:“建信君當入邯鄲矣。”

每個國家都會有一兩個祥瑞,建信君就是趙國的祥瑞。去年與春平侯密謀後,他便只身入秦。滿心希望秦楚相鬥、趙國得益的他最終落得裏外不是人,在楚人的壓力下,春平侯臉一翻,便不再認賬了。

趙國不但沒收了他的田宅家產,還羈押瓜分了他的妻妾——一大票大弔萌男。好在痛苦的總會過去,今天,在秦軍的護送下,他這個昔日的趙國相邦又回到了朝思暮想的邯鄲。只是秦軍圍城,從北門入城的他只能坐在懸脾裏被趙軍士卒吊上城頭。

懸脾是守城的裝備,具體是一個方形無底的木箱,前後各闊三尺,兩旁五尺,高五尺,上端橫木上系以鐵鏈,用滑車牽引,可急上急下,專門刺殺爬城攀梯之敵。

這是守城,建信君乘坐的是一個更大的懸脾,同樣是木框,但是有底。他就站在這個有底的懸脾裏,在鐵鏈一點一點的上升過程中,打量四周的一切。

秦軍營壘在四百步外,因為軍旗的遮擋,只有上到高處才能俯視整個軍營。列國征戰,軍營並無太大差別,不過讓建信君詫異的是秦軍軍營裏的士卒竟然在嬉鬧。

軍營外五十步便是趙軍投石之器的射程,這片並不寬闊的地方不但有發漲惡臭的死屍,還有禿鷹啄食腐肉露出的皚皚白骨,這些都是秦軍攻城時戰死士卒的屍首,它們因為投石之器的威脅無法收斂。城外空地如此,城墻下屍骨更多。

一邊是死無收斂,一邊卻是嬉鬧歡暢,多在宮帷少在戰場的建信君不免心有戚戚。他越發覺得議和的重要性,議和,趙國社稷保存,先祖先君永不絕祀,這才是趙國最好的出路,而不是被楚人拖上爭奪天下的戰車,與之同歸於盡。

“見過建信君。”城墻上,頭戴玄端、玄衣素裳的郭開含笑向懸脾裏的建信君行禮。

懸脾正緩緩拉過女墻,最後在士卒的拉扯下落在城頭。走出懸脾的建信君微微回禮,道:“有勞太傅相迎,太後、大王安否?”

“太後安,大王安。”郭開不是一個人,身邊還有守城之將趙蔥,他是少數幾個幸存的趙軍將領。“不知……”

建信君在秦人的護送下返回邯鄲,腳趾頭也能猜到他是來幹什麽的。這種事情城墻上不好明說,故而郭開話剛出口就不言了。城下馬車將建信君接入寢宮,馬車並沒有走王城正門,走的是側面。側面進入就是後寢,行到正寢西面總章階前時,馬車停下。

建信君本以為馬車會在正朝停下,然後自己接受群臣的質問;又覺得馬車會在正朝明堂停下,然後自己接受重臣的質問,沒想到一開門看到的卻是總章,這是大王的居所,看來他要見的只是太後和大王。

“臣見過太後、大王。”總章之內,果真只有太後靈袂與大王趙遷。與去年他離趙入秦時相比,靈袂憔悴了一些,趙遷則還是那副故作大人的模樣。

“建信君入秦返國,甚是辛勞。”趙遷想說話,但被靈袂搶了先,他癟癟了嘴。

“臣一事無成,愧矣!”建信君連連搖頭,忍不住嘆息。

“天意如此,我人奈何。”身為春平侯的女人,靈袂自然知道建信君入秦的真正目的。作為趙國太後,她對此也是惋惜,但惋惜毫無作用,楚軍猛攻秦人,可秦人對楚國一味忍讓,攻伐的永遠是趙國。

“此次入秦,見秦國太後、秦王否?”靈袂問道,不為過去的事煩惱。

“然也。”建信君揖道。“鹹陽為楚軍所焚,幸墨者將秦國太後救出,未薨於鹹陽。而今秦國太後、秦王皆恨楚國入骨,然則秦趙戰事未休,故而……”

總章上立有仆臣寺人,建信君很謹慎的頓了一頓,會意的靈袂當即揮退這些人,這些人下去時,她出人意料的道:“大王倦了,你等伺候大王小睡。”

“母後?”趙遷大約知道建信君為何而來,現在靈袂讓他離開,他頓時有些不悅。

“大王尚幼,諸事交由母後便可。”靈袂一邊說一邊示意寺人帶趙遷下去。趙遷無奈,不得不用跟著寺人退到總章後的大室。

“建信君請言之。”偌大的總章只剩下靈袂、郭開、建信君三人,好整以暇的靈袂緩緩喝了口楚茶,這才開口問道,不急不燥。

“秦國太後、秦王言:秦趙乃同宗兄弟之國,戰至今日,實屬不該。今願以汧水兩百裏封於大王,以不絕趙國之祀。朝臣、將率,一概優恤,願入關中侍奉太後、大王者,可入關中;為家世所累不願入關中者,可留於趙地,田宅不奪……”

建信君轉述著議和的條件,這與其說是議和,實際就是投降。對靈袂和趙遷來說,有兩百裏封地已經足夠了;而趙國的大臣和將率,沒家業的游士毋論,郭開這種有家業的,自然希望能留在趙地,保留自己的家業。

靈袂靜靜的聽,面無表情。郭開一開始很安靜,聽到後來眼珠轉動,目光變得閃爍。

“秦人之言可信否?”靈袂看向建信君和郭開。以常理論,秦人根本不能相信,但楚國一直未言何時再出兵。如果城破了,她和兒子就是降虜,那時連這種謊言都不會有。

“臣以為秦人之言可信。”建信君肯定道。“楚王燒秦人太廟,焚鹹陽城,秦王仇楚甚矣。今與我和,乃為滅楚,絕非欺瞞之言。”

“臣聞之,韓人降秦,卻被秦人收去田宅。”心裏想著什麽,嘴裏就會禁不住說什麽。郭開開口時,靈袂眨了下眼。“便是韓王,亦無先前所言之封邑。”

“韓王將夫人、公子送至楚國,欲覆韓也。韓人又通楚師,潁川郡處處暗殺秦人,秦王如何踐行其諾?”建信君解釋道。“且秦王卑韓久矣,韓國降與不降,無關緊要;然我趙國不同,趙國數敗秦軍,拒秦久矣,趙國若能與秦和,秦王必然大悅。”

建信君回答完郭開,又對靈袂說道:“春平侯薨落,太後操持國政疲矣,何不受秦王之封,至汧水享山水為樂?昔秦人之祖大駱受我趙人之祖造父所薦,方被周人封於汧水,今秦王封汧水兩百裏於大王,此秦王以德報德之舉也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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